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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微博签名还是“现代文明是一堆垃圾,我们都在扮演着拾荒者的角色,将自己越掏越空”的摇滚明星,用音乐拼接出一个复杂国度,用摇滚呐喊出我们生活的尊严;这位喜欢谈“信仰”、说话常大词连绵的摇滚明星,时常带着一身人间烟火和专业主义。将这些合起来,似乎让人明白,为什么是他汪峰成为中国摇滚难得商业化成功的范例。
玩摇滚,他并非身处一个好时代
不同于许多人的想象,汪峰并非没有过过苦日子。他家境虽好,有机会接受正规的音乐教育。从中央音乐学院附小、附中到大学一路读下来,顺理成章地进入中央芭蕾舞团。然而,1996年,在青春热血的鼓噪下,他放弃了稳当的工作一门心思玩摇滚,过起了“没有信用卡也没有她/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的日子……
汪峰离职时,并非身处一个好时代。在乐评人李皖的描述中,那症候的中国摇滚正处于“轰动的尾声”,开始进入漫长的“失语期”,崔健、唐朝都是早些年的轰动。“摇滚音乐人再也说不出震动整个社会的话语,当摇滚音乐人试图揭露新时代的新现实,大众却已经失去了响应能力。”
可也是在那时,汪峰写出了“晚安,北京;晚安,所有未眠的人们”这样优美温暖、饱蘸爱的歌词。为什么会这样呢?想必是,他能从容地发展思想,能够保持客观、清醒和正确的认识,不致有所偏废;想必是,现实生活的经历积累,使他能够关注社会,关注平凡具体的生活,不致陷入虚妄炫技、脱离生活的谬误。
乐评人郝舫认为,汪峰基本在其第一张专辑就奠定了音乐风格:流畅的旋律线,简明的音乐手法处理,并在此基础上对精神领域进行探讨。或正是对于流畅旋律线的追求让汪峰具备了“主流”的基础。也正是因为这种“主流性”,华纳决定不签乐队其他成员,只签汪峰一个人。
老汪签了约,在以“义气”为人际交往准则的摇滚圈里,他的这一行为被视为“背叛”。后来老汪也讲了,那是个“很没办法,很孙子”的事儿!
一个聪明人如何在一个无聊世界上生存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演出的时候,摇滚乐那边觉得我是一个叛徒;流行音乐那边又觉得,你在摇滚乐那边待得挺好的,来这边做什么呢?”老汪说,那个过程痛苦又漫长,而且,注定只有自己陪伴自己度过。“只有我自己在一点一点地确定,找到必须要全身心投入的、特别清晰的方向。”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要说,若一点一滴地重建一个连贯的个人经历通常是一个耗费心力的过程——一个人得知被疏远、抛弃,同时要重新确认真实的生活经历。但这也是非完成不可的工作。在生活中,如果没有对过往清晰的认识,往前走是很难的,有时甚至是不太可能的。伊萨克·迪内森的这句话经常被人引用:“所有的悲伤都可以被分担,如果你把它们放进一个故事,或者讲述一个关于它们的故事的话。”
如今,老汪觉着别人对他的看法不再重要。很多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无非就是人在相互“斗”。很多人把精力都放在这种争斗上,花了好大一番的精力去争吵,最后无非就是为了证明,我就是我说的那样,而你就是不行——忍不住想问一句:这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是时代不再给自己的摇滚歌手成为“永恒符号”的机会,不再如同它之前诞生了崔健、张楚,约翰列侬或者鲍勃迪伦,那么,人们是否应该允许这个歌手在摇滚的名义下选择作为生活之中的“幸存者”存在下去呢?
尽管“幸存者”有时被视作一种背叛,但对于人生而言,却也是一类复杂、智慧、妥协、自我保护,以及不计其数的不得不。但在这之后,故事无论如何巧妙、机智,左右逢源地绝处逢生,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聪明人如何在一个无聊世界上生存了下去。
世俗在他的身上结合的自然而然
嫩模、离婚、两个女儿、旭日阳刚,世俗生活在老汪的身上已显而易见,但上一辈中国摇滚音乐人的人生很少会让人从他们的身上联想到如此繁多的世俗因素。就说崔健吧,他如今住着筒子楼,尽管世俗生活在他身上明显存在,你或许觉得他破败、衰老,但世俗生活仍是在被他自身的一种气质“割裂”了,人们认为在他身上这些是没有必要去谈及的,他们以痛苦、孤独、失败者与世界发生联系。老汪和他们就不太一样,如同油盐酱醋茶、绯闻之于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世俗在他身上结合的自然而然。
老汪有着悲观主义底色,但又是一个很现实的人。“这个世界从根本上是令人失望,但永远又会在很多时刻,向人们展示他特别灿烂、积极的一面,”他说,“从规律来讲,一个世界的可悲性,无论是从哲学还是生理上,所有这些方面,我个人认为,它是一个基点,我们只从时间性来讲,一个事物一个物体,它只会越来越老化,越来越损耗,但你不能因为可悲就一颓到底。”
很多问题刨根问底到非常彻底就是“生与死”。所有积极的东西,根本意义上,是对所有令人失望和可悲事物的支撑和抵消。否则的话,那就什么也别说了!天天骂不就完了么?!
但人永远是一个自我矛盾的,如果你天天骂,但你对食物还有要求,你每天还要喝水,知道出门不能只穿一件衣服,找女朋友总希望找更漂亮的,请问这又是什么?“那我只能说你更虚伪,因为如果你伟大到你认为这世界是绝对黑暗要脱离世俗的话,你不应该需要任何东西了,你就应该选择自己。”
作品才能看到他灵魂和人格的东西
“你必须不断用第三者的眼光来评判和检验自我”。老汪说,“没有这个过程,你怎么去承受别人千锤百炼的质问、猜疑、比较,这个那个的。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过自己这一关。”这是他的人生态度,体现在工作上就是:对于自己的每一张专辑、每一首作品,老汪都会反复地推敲。“作品才是能看到一个创作者灵魂和人格的东西。作品不好,说出花儿来都没有用。”
在创作人群体中,老汪是少见的尊敬并且重视评论家的话的。“我会留意,哪些是我自己没想到、而被他们一语点破了的……王小峰、李皖、郝舫,他们始终会让我觉得很信服,说出来的话就是有水平。所有最严厉的批评是99%的人都看不懂的,是就我作品具体的分析,包括歌词的巨大漏洞和心理基础的缺失。”
在这可以套用老牌摇滚音乐人艾利斯·库柏对 Lady Gaga 的评价:老汪之所以受瞩目因为他走对了自己的路线,而且坚持走下来。他能唱、会写、精通各种乐器,他不只是一个愤怒的摇滚音乐人。在乐坛你想多大胆出位都无所谓,只要你能用音乐作支撑。老汪就相当地无法无天,他已经成为中国摇滚乐历史的一部分。
老汪觉着艺术家最重要的还是他的作品。正如老汪所说:“明天一早起来,什么都没有了,房子没了,车卖了,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只要我还会写歌,都会有的。”这一刻的老汪很摇滚。
批判社会现象背后的东西才更有意义
“中国摇滚乐在初期诞生了非常出色的音乐家之后,出现了很多年轻的地下乐队,他们担心丧失这种偏激,建立在没有的基础上去批判有。”他将自己早年的乐队也归入到了这些年轻的地下乐队之中。老汪也不同意在有的基础上批判无,而应该在有的基础上批判有。在他的理解中,只有你所拥有的已经是你生活中已经体验过和掌握了的,也唯有在这个时候,你才可以有客观的态度和资格,来评判这件事情里的阴暗面。
那个时候,像老汪这样的年轻人,什么都没有,所以在他们作品中,到处可以看到去嘲笑批判有钱人。当然,也不是所有贫穷的人,都不可以去批判富有的人,正如老汪自己所言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有智慧的人真正有思想的人,即使处在贫穷,他也不会特别浅薄地批判一个表象的东西。”
人应该揭示人类生活的本质:他为什么这样,贫穷为什么这样,富有为什么这样,贫富分化为什么这样……老汪嚼着,批判整个社会现象背后的那些东西,这才是更有意义的!
老汪说得明白,如果你骑自行车,但你批判所有开车的人都是狗屎,这就很没有道理。因为有一天,当你生活好转,你也会这样,这不叫自我批判吗?他所相信的是,“当一个贫穷的人变成了富人,他还是一样会像富人那么生活,之前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
人不能被自身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控制
不同于别的艺术家,老汪从来不避讳谈钱,甚至,对于钱和艺术的关系,他有种“使命感”。“如果你看过 Jim Morrison 的歌词,会发现他绝对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诗人,他是一个灵魂非常高贵、纯粹的诗人。如果我们以传统的角度,会觉得这是什么啊?!这哪是为了艺术,但你会发现他说出要赚一百万的时候,没有引申义。”可爱就可爱在这儿。
真实是摇滚第一特性,不妥协居第二特性,革命排第三特性,如果一个摇滚音乐人第一特性都做不到的话,那一切看似皆系伪装。“我就是想赚一百万,因为我现在没钱”,很多时候,这才是真实。
今日的老汪更常遇到的提问是:“物质生活的丰富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你的歌?”写到这,我想起崔永元调侃郭德纲:郭德纲受欢迎,也因为票价不贵,现在贵了,还能受欢迎多久;郭德纲的相声好笑,是因为他没钱,现在有钱了,还能笑多久。对这样的忧虑,老汪的回答很熟练:“如果有钱了就写不出好歌,那没钱的时候也写不了太多好歌,这说明富有对于他来讲是终极目的。你的诉求如果是创作优秀歌曲胜过一切,就跟钱没关系。”
有钱你不用交不出房租,不用为了给朋友或者爱人买不起礼物觉得尴尬,这些事情解除了不会有什么坏的。但如果认为钱在消磨人的意志,这是人的问题而不是钱的问题。正如老汪一语道破的:“钱从来不会有问题,只是针对不同的人会有很大的差别。你永远不能被除了你自身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控制。你要能控制所有的事情,这才能做好事情。”